老实说,打从刚才开始,饶是见多识广、身经百战的青登,也不禁因跟不上事态的急剧变化而目瞪口呆。
连青登都是如此,那就更别说是木下舞了。
只见她视线发直,朱唇张成“o”字形,表情呆怔,完全变成了泥塑木雕。
曾几何时,桐生老板对青登说过:木下琳有着极强的正义感,以“除暴安良”为己任。
她跟那种嘴上说得好听、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完全不同。
她真的会为了世间的公义,而不惜代价地与你作对!
桐生老板刚才在介绍葫芦屋群英的时候也变相地提及了:20年前,为了消灭盘踞在伊贺山区的贼徒,她毅然决然地派出了以片仓隆信为首的远征队,雷霆般迅猛出击,彻底剿灭了这支匪帮。
明明对方并没有招惹葫芦屋,对方再怎么为非作歹,也不会对葫芦屋造成恶劣的负面影响,可她还是选择了“多管闲事”。
至于法诛党,便是一个更好的例子了。
葫芦屋是商团,法诛党是立志倒幕的极端组织。
一个是商业集团,一个是政治结社,双方就不是一个路数的,彼此间并无强烈的利益冲突。
可结果,就因为木下琳厌恶法诛党、难以苟同其理念,所以不惜与其为敌!
换言之,其实是葫芦屋主动招惹、攻击法诛党。
法诛党的高层们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吧:大盐党攻击我们也就罢了,你们葫芦屋又来凑个什么热闹?
因此,从某种角度来说,法诛党对葫芦屋的攻击,算是一种变相的“自卫反击”。
就“喜欢没事找事”、“热衷于自找麻烦”的这种怪异性格而言,木下琳与她的伯公(木下源一)倒是非常相像。
于是乎,青登就想着:既然木下琳是心志高远、嫉恶如仇的义士,那么就换个角度吧——不再试着以黄白之物来说服她,而是以义理来打动她!
青登之所以能够迸现出这样的灵感,全部有赖于桐生老板的助攻。
——桐生老板……帮大忙了!
青登对桐生老板充满了感激。
毫无疑问,桐生老板先前对青登说的“主公并非纯粹的商人”的这一席话语,就是在给他“递小抄”。
他是在暗示青登:如果只用“跟商人谈生意”的态度来与木下琳交涉,只同她谈“钱”的话,可是会一败涂地的。
就结果而言,青登成功了。
只不过,从当前的现状来看……他似乎过于成功了!
按照青登的事先设想,即使他成功打动木下琳,他们也会再拉扯几个回合。
就盟约的具体细节展开反复且多轮的探讨之后,才能勉强敲定一个大家都能满意的最终方案。
然而……现实却是木下琳连声招呼都不打,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宣布缔结盟约!
而且还是内容如此豪阔的盟约!
没有上限的支援,秦津藩想要什么,葫芦屋就支援什么……
盟约一直持续到彻底消灭法诛党为止……
有那么一瞬间,青登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啊?这种犹如“天上掉馅饼”一般的大好事,真的有可能降临在我的头上吗?
最上佳清不愧是以杀伐果断着称的“杀生宰相”。
在经过短暂的错愕后,他缓过了神来,恢复回方寸不乱的镇静模样。
“我明白了。”
他没有多嘴,没有反问“为什么”,而是直接接受了木下琳的命令。
随后,他侧过身子,面朝青登。
“阁下便是安艺守大人吧。”
他一边说,一边弯下腰杆,毕恭毕敬地向青登行了一礼,动作和仪态完美得无以复加。
“非常抱歉,直到现在才做自我介绍。”
“在下最上佳清,蒙受主公的青睐,有幸为她分忧。”
“安艺守大人,请问秦津藩目前欠缺什么?需要我们葫芦屋提供什么样的帮助呢?”
说到这,最上佳清停了一停。
少顷,他换上郑重的口吻。
“安艺守大人,从这一刻起,我们便是盟友了。”
“出于利益的考量,双方理应坦诚相待、携手共进。”
“因此,贵方有何需求,但说无妨,毋需客气!”
“吾等绝对会竭尽全力地满足贵方的需求!”
先是雷厉风行地宣布“盟约已成”,现在又是迅速果敢地磋商具体的合作事宜……
青登感觉自己都快跟不上葫芦屋的办事速度了……
他算是明白葫芦屋为何能够做大做强了——就凭这样子的行动力,干啥事儿不能成啊?
尽管仍感到有些恍惚,但青登总算是逐渐适应了眼下的状况。
既然对方已经明说了“不必客气”,他若是再婆婆妈妈的,那可就失礼了!
他略作思忖过后,一板一眼地说道:
“我们目前需要3样东西。”
“其一,我们需要大量的金钱来推动藩内的各项建设。”
“首先,农业乃国之根本。”
“若连最基本的吃饭问题都没办法解决,那么开发工业也好、兴练新军也罢,无不是空中楼阁。”
“本藩虽不缺少耕地,但在先后经历了‘天明大饥馑’(1783-1787)和‘天保大饥馑’(1834-1839)的连续破坏之后,数不尽的农田被抛弃、摧残,至今尚未恢复。”
“因此,我们打算治理旧田、开垦新田,恢复藩内的农业生产。”
“而这,便需要很大的一笔钱。”
青登娓娓道来。
恢复农业生产、扩大特产规模、兴办工业、建造棱堡……他有条不紊地将预定的建设计划,一五一十地阐述出来。
“其二,我们打算开拓海外市场,将藩内的茶叶、瓷器等特色产品贩向海外,进一步地扩大收入。”
“因此,亟需一支庞大且可靠的船队。”
“其三,我们需要枪炮。”
“虽然很遗憾,但现在已经不是舞刀弄枪的时代了。”
“若欲打败法诛党,我们需要更加强大的、更具压倒性的武力!”
“很遗憾……我虽有这个心,可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购置火器的渠道。”
“我希望你们能够帮我们牵线搭桥,替我们联系海外的军火商。”
“我们不仅需要时下最主流的枪炮,还需要优秀的、老练的教官,传授先进的战术。”
“我们现在很缺钱……所以,在我们能够自负盈亏之前,希望能先由你们来垫付购置枪炮及聘雇教官的款项。”
说完后,青登不免感到有些难为情。
他刚才的这一系列言语,就像是在狮子大开口,一个劲儿地提出严苛的要求。
藩内的经济建设、组织远洋船队、大规模地购置火器……每一项都需要天文数字般的巨额资金。
青登不禁想着:
——如此庞大的投资……葫芦屋承受得起吗?
他暗自担忧。
只不过……从现状来看,他似乎是白担心了。
木下琳、桐生老板和最上佳清,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淡定得很,一脸平静。
最上佳清一直在认真倾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论青登说了什么,其面部表情一直是古井不波。
待青登语毕后,他轻轻颔首:
“嗯,我明白了。”
说着,他转身面向木下琳。
“主公,安艺守大人的需求,我全都了解了。在下这就去做准备!”
木下琳点了点头。
“嗯,你去吧。辛苦你了。”
最上佳清欠了欠身,随后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
不消片刻,他的身影就从青登等人的视界内消失了。
虽然没有镜子,但青登却敢笃定:他现在的表情肯定是一脸懵逼。
——啊?这就走了吗?
——我提了这么多苛刻的要求,你们就没有什么意见吗?
这个时候,桐生老板像是看穿了他的所思所想,微笑道:
“橘君,不必忧虑。”
“我们虽不敢夸下‘我们的钱多得用不完’的海口,但是嘛……”
说到这儿,他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你所提出的这些要求,我们还是有办法予以满足的。”
青登:“……”
短暂的沉默是青登的震愕。
自打与木下琳等人展开正式的接触以来,青登对葫芦屋的综合实力的评估就不断地刷新着。
而现在,这份评估的“数据”怕是要再刷新一次了!
若不是因为这么问会很失礼,否则他真想直截了当地发问:
你们葫芦屋到底是多有钱啊?!
你们真的是把“钞能力”这一属性给点满了吗?!
桐生老板前脚刚说完,后脚木下琳就不紧不慢地接过话头:
“安艺,你总算是开窍了啊。”
“我一直在等你‘醒悟’过来,都等得不耐烦了。”
“真亏你能赶在我的耐心耗尽之前,说出我真正想听的内容啊。”
“该不会是九郎事先跟你说了什么多余的话吧?”
说罢,她斜过眼珠,朝身旁的桐生老板投去意味深长的视线。
她话音刚落,桐生老板就忙不迭地正色道:
“绝无此事!在下向来秉公执法!绝不会因为橘君是我的弟子,就有意地偏袒他!”
木下琳沉下眼皮,饱含深意地瞥了桐生老板几眼后,慢悠悠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青登。
“安艺,你说得很对。”
“在‘抗击法诛党’的这一层面上,你我双方确实是极度互补的。”
“‘如果葫芦屋拥有独自消灭法诛党的能力,那么对方也不会在外逍遥那么久了’……虽然你的这句话很刺耳,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法诛党的那帮混账并非单纯的疯子,他们十分聪明,很擅于隐蔽自身。”
“我敢笃定:他们的真正实力绝不止他们目前表现出来的这点程度!”
“越是与他们作对,我就越是感到力有未逮。”
“因此,早在许久之前,我就计划着建立一个‘反法诛党包围网’。”
“最佳的结盟对象,无疑是大盐党和幕府。”
“说实话,我还挺欣赏大盐党的。”
“我曾派人试着与他们接触。”
“怎可惜……他们非常谨慎,即使我们已经示好,但他们还是选择与我们保持距离。”
“如此一来,可选择的结盟对象,就只剩下幕府了。”
“然而……我不信任幕府。”
“更准确地说——我很讨厌幕府。”
她丝毫不顾自己眼前的青年乃是幕军大将,以尖酸刻薄的口吻毫不留情地批评幕府。
“幕府已是一座摇摇欲坠的破房子。”
“其内部的种种毛病,已达积重难返的地步。”
“它的腐朽程度,不是出一两个明君、三四个名臣就能挽救回来的。”
“绝大部分幕臣都只顾着苟且,全无理想。”
“随便一件小事都能磨叽好几个月,毫无办事效率。”
“若与幕府合作,反会被拖了后腿,还不如自己单干。”
虽然木下琳一个劲儿地数落幕府,但青登却没有任何要动怒的意思。
倒不如说:他不仅不想反对木下琳,反而还很想点头赞同!
他与幕府的情感联系,就只有以胜麟太郎为首的那几位好友,以及那对母子——其中以后者为甚。
对于幕府本身,青登是没有半点儿好感的。
他是从底层一路干上来的,所以他亲眼目睹了幕府内部太多的黑暗与不公。
但凡是个脑袋正常的人类,都不会喜欢这种腐朽至极的封建政权。
青登可不是那种理学思想入脑的腐儒,才不会因为幕府给他发俸禄,他就抛去理智、无脑地拥护幕府。
木下琳的话音仍在继续:
“正当我对‘结盟’一事已不抱期望的这个时候,你出现了。”
“不得不说,你出现得很及时。”
“除了‘合力抗击法诛党’之外,你所提出的任何结盟条件,我都不感兴趣。”
“所以,我刚才一直在苦苦等待。”
“虽说让我等了许久……但所幸结果并未让我失望。”
“关于你我双方的这场结盟,贵方并不需要向我们让利。”
“什么‘分红’、什么‘优先开发权’,统统用不着。”
“你们只需要办好一件事情就够了:彻底消灭法诛党!”
说到这,木下琳猛地拔高音量。
“安艺,对于这场与法诛党的全面战争,我是很认真的。”
“如果有一天,你食言了,不再以‘消灭法诛党’为己任,那么……你就做好心理准备的。”
“如此严重的背叛,可不是‘撤资’就能完事的。”
“我会竭尽全力地报复你。”
“使你为自己的愚蠢行径深感悔恨。”
“希望你始终谨记我方才所说的这一席话语。”
青登闻言,顿时面露凛然的表情。
“木下小姐,请您放心。”
“对于这场与法诛党的全面战争,我也是很认真的!”
木下琳眯起双眼,一边打量青登的表情,一边弯起嘴角:
“很好,表情不错。”
“好了,关于‘结盟’的会谈,就暂且到此为止吧。”
“接下来,让我们来谈谈……你和阿舞的婚事吧。”
上一秒还大义凛然的青登,这一秒直接石化,面部线条直接僵住。
“从这一刻开始,你我的身份不再是‘葫芦屋的主公’和‘秦津藩之主’,而是‘奶奶’与‘上门提亲的臭小子’。”
“所以,我接下来将改称你为‘小子’,你没意见吧?”
青登默默地埋低脑袋,弱弱地道:
“请、请便……”
“很好,那么……”
木下琳的表情猛地一变,变得格外冷峻、可怕。
“臭小子,老实回答我,你和阿舞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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