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希皋坐在堂屋里,脸色却很是难看。
知子莫若父,他张希皋又是朝堂上的老狐狸,是专门抓人毛病,打小报告的言官,张纳言到底出了甚么问题,他一眼便能够看得出来。
村子里头延请郎中也不容易,好在张希皋自己就看过不少医术,好歹也有些手艺,帮着探诊了一番,却终究是一无所获,张纳言语焉不详,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张希皋很是焦躁。
他就这么个儿子,而且还是老来得子,恨不得当成掌上明珠,恨不得放在嘴里含着。
也正因为心疼这个儿子,他才没让儿子参加科举考试,虽然他是个清流言官,但也并非两袖清风,本就已经吃穿不愁,没必要让儿子去朝堂上冒险。
儿子早先还非常的抵触,时常嚷嚷着要参加考试,并说要以父亲为标榜,要像父亲一般在朝堂上仗义执言,大义凛然,要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云云。
可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儿子再也不提这个事情了,反倒拿出钱来,要在村里办一座学堂。
这让张希皋感到非常的欣慰,虽说现在的读书人都将科举当成了当官的唯一途径,也是改变人生的方式,可张希皋却不希望儿子兼济天下,而是希望他能够独善其身。
除了当官之外,读书人想要做一番事业,只能是做学问,但做学问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钻研几十年,穷经皓首,老来或许还可能一事无成。
但起码在文坛上塑造了名声,这名声会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很多人是因为自己写的东西很好,所以才越来越出名,而有些人则是越来越出名,写的东西才越来越“好”。
这也是为何这么多人混迹文坛的原因,他们或许无法考中举人进士,但他们不断参加文会雅集,或者写些文章之类的,即便是哗众取宠也好。
当他们在文坛上渐渐有了影响力,他们的著作也就有了拥趸,这未尝不是文人的一条路子。
而这当中很关键的一部,也是积累名望的最佳手段,那就是办学堂!
不少乡绅或者没甚么学养的大户人家,都喜欢修建学堂,以此来附庸风雅,虽说目的显而易见,但效果却不得不承认是出奇的好。
因为不管是沽名钓誉也好,附庸风雅也罢,这件事在本质上,却是造福了乡里乡亲,让更多人得到了接受教育的机会,无论他的目的是否纯洁,他都办了一件大好事,这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对于张纳言办学堂,张希皋是非常支持的,甚至还拿出了自己的积蓄,要资助儿子办学。
可让张希皋感到奇怪的是,儿子张纳言并没有接受父亲的帮助,学堂是村民帮着建造起来的,这些人甚至在农忙的时候,丢下家里的活计,就为了尽快建好这座学堂。
这些村民对张纳言惟命是从,村里的樵夫上山去砍伐木头,让村里的木匠打造成桌椅,学堂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
张希皋见得这些,甚至有些后悔,若是让儿子进入官场,会不会比自己做得更好,会不会取得更大的成就?
因为他在自家儿子身上,看到了领袖的气质!
可懊悔归懊悔,他到底是看透了官场,即便像张居正这般,翻云覆雨又如何,最终还不是遭到了万历皇帝的清算?
如此一来,他也就终于放下了这样的心思,看着儿子张纳言渐渐扩大影响力,受到村民们的爱戴和拥护,张希皋也很是欣慰。
可如今呢?
儿子突然就变傻了,这种傻也不是说丧失理智,只是有些古怪,似乎儿子只是变懒了一些而已。
张希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儿子仍及照常去讲学,一切也都正常,就是回到家便是倒头就睡,提不起说话的兴致。
见得儿子也没有发热等其他病征,张希皋到底是放心了下来,年轻人总归有些时候是心情不太舒畅的,也就不必挂怀了。
然而今日,那个该死的李秘又来了,就坐在他家的堂屋里头,张希皋还给李秘沏了一杯茶!
倒不是他又看李秘顺眼了,而是李秘解开了他心中一直以来的疑团!
儿子的变化,一点一滴都看在父亲的眼中,张希皋在欣慰之余,也察觉到其中的不妥,比如这些村民们近乎痴迷一般的崇拜,对儿子言听计从,甚至于有些村民,竟然甘愿把自己的妻子,献给张纳言!
虽然张纳言不是那种人,但足以说明问题所在!
而李秘把关于太平道的事情都说清楚之后,一切都算是可以解释得通了!
张希皋心里很清楚,李秘没必要骗他,但他仍旧不明白,李秘为何要找上他家,更不清楚李秘的意图何在。
照着李秘的说法,张纳言是中了太平道的邪法,被邪法给控制了,这几日迟钝痴呆,就是邪法所伤,若不及时解除,只怕往后要留下后遗症!
张希皋是不信甚么邪法的,但李秘说了,太平道本就是装神弄鬼,所谓邪法,无非是下药下毒,只要能够找到源头,也就不难解决了。
张希皋没道理不信李秘,因为李秘所言确实合情合理,但仍旧无法解释,李秘到这村子里来,到底是为了甚么?
“李大人,你还是跟老夫实话实说吧,老夫做了大半辈子的科道官,从来都是有话说话,最做不来的就是拐弯抹角,你也不消隐瞒我些甚么了。”
李秘之所以提到张纳言,也是为了得到与张希皋好好说话的机会,若没有张纳言的麻烦,张希皋是不会妥协的。
此时张希皋主动问起,李秘也就不再隐瞒了。
“张科道可知戚帅的义子戚胤?”
张希皋听得戚继光之名,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因为李秘先前过来,就用戚继光的事情质问和嘲讽过他。
或许在很多人眼里,弹劾戚继光,已经成为了他张希皋如何都抹灭不去的人生污点,也是他退出朝堂的原因,可他张希皋觉得自己只是奉命履职,做了本分工作而已。
若是寻常,他必然要顶撞,毕竟吵架是他的本行,又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可如今还要依赖李秘来救治他儿子张纳言,张希皋也就忍耐了下来。
“戚胤确实英勇善战,只是擅自行动,不顾大局,戚继光斩他,也无可厚非,这件事情,确实值得敬佩。”
“这是人命,没甚么敬佩不敬佩的,我想说的重点也不是这个。”
李秘对戚帅确实很崇敬,但斩杀义子戚胤一事,李秘确实谈不上什么敬佩,或许这也是戚帅能够英名流传千古,而别人不能的原因吧。
张希皋本以为自己改变一下对戚继光的姿态,会让李秘高兴一些,能够拉近两人距离,可没想到却换来了李秘这么冷淡的话语,心里也有些憋闷。
李秘也懒得理会,反正他又不是来跟张希皋交朋友的,只是因为外头布防和设伏实在太难,想要直指心脏罢了。
这村庄四面漏风,即便李秘几个全力以赴,也没法子堵住缺口,若能在张家设伏,可就省力太多太多了。
但这需要张希皋的配合,这也正是李秘不厌其烦,来跟这老匹夫罗嗦的原因。
“戚胤还有个遗孤,名唤戚长空,本要向戚家军报仇雪恨的,只是后来改变了主意,势必维护戚家声威,眼下已经杀了张鼎思,若无意外,下一个目标便是你,张希皋。”
张希皋闻言,也是大惊失色,戚家子孙可都是人中龙凤,即便是流落民间,也能出人头地,戚胤这样的绝世猛将,若真还有个儿子,只怕正如李秘所言,杀人也是不眨眼不皱眉的啊!
尤其听说张鼎思已经被杀死,张希皋就更是惊慌失措,因为当初他弹劾戚继光,何尝不是受到了张鼎思的影响?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对戚继光的所作所为,会给戚家人带来多大的痛苦和仇恨,只是平反之后,戚继光的儿子继承了登州指挥使的官衔,其他儿子也都恩荫了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也算是有了弥补。
也正因此,张希皋心里才好受了一些,可谁能想到,竟然还冒出个戚胤之子来!
“李大人又是如何知道的?”张希皋虽然心中慌乱,但毕竟是朝中老人,此时也强打精神,提出自己的疑问来。
李秘当即答道:“因为本官一直在追捕太平道的贼人,而这个戚长空,正是其中之一,本官得知他杀了张鼎思之后,推测下一个必然要轮到你,所以提前过来设伏,为的就是要截获此人!”
“他本就是太平道的精锐,只要张科道配合我等,设伏拿下了这人,就能够为令公子解毒了,张科道即便自己不惜命,也该为令公子考虑考虑吧?”
张希皋听闻此言,也是颓然坐了下来,喃喃自语道:“若是来报仇的,杀我便杀我吧,只是我那可怜的孩儿……”
张希皋到底是垂下了脑袋来,过得许久才朝李秘问道:“你们想让老夫如何做?”
李秘见得他神色,也是安心下来。
若不是外围设伏不易,即便抛开张希皋,这件事情其实也能办成,反正张希皋这种人,就算死了,李秘也不会疼惜。
当然了,这也是李秘早先的想法,只是现在想来,到底是一条人命,若能救下,也就救一把。
戚帅虽然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没有得到该有的尊重,但张希皋也罪不至死,即便真的罪不容诛,也不该李秘来执行,又或许,张希皋日夜受着良心的谴责,这样的惩罚,或许更加的艰难。
无论如何,张希皋答应下来,李秘等人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到张家,在张家周遭,打造出天罗地网来,周瑜和戚长空但凡来了,便如何都逃不出去!
如此想着,李秘也是望着南方,心里倒是盼着周瑜和戚长空能够早点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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