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明朝初期,崇明沙这样的鸟地方就跟琼州等地一样,属于发配流放之地,洪武年朱元璋大肆诛杀功臣,胡惟庸案之后第五年,便是将李善长的弟弟、胡惟庸的姻亲李存义,发配到了崇明沙这个地方来。
只是谁都没想到,经过郑和七下西洋,大明水师纵横四海之后,崇明沙会成为如此繁华的海上要塞。
更让李秘想不到的是,锦衣卫的千户赵炎阳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稍微细想一番,李秘也就没觉着如何出奇了。
首先卢武泰是锦衣卫百户,而且还是恩荫官职,家中世代与锦衣卫有着友好且紧密的关系,卢武泰突然死在战船上,锦衣卫不可能不来调查。
这二来嘛,看着这千户赵炎阳的姿态,与范家父子也该是沆瀣一气,说不得就是他们合起来一并将吴惟忠给拿下了。
否则以范荣宽这样的布政司大员,是不敢对吴惟忠这样的军方大将动手的,毕竟大明官制政军刑三司分管,范荣宽便是有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权力。
眼下锦衣卫千户赵炎阳出现在这里,李秘对这桩事情也就明白个大概了。
吴惟忠是个耿直的性子,便是如今年纪渐渐大了,却仍旧改不了这个脾气,他是戚家军嫡系,打仗也是拿手,今番剿灭倭寇,只怕功劳是不小的。
范荣宽虽然也带着官兵过来,但到底只是个民政官,估摸着也没甚么建树,至于锦衣卫百户卢武泰这些人,那就更不用提了。
大明设置锦衣卫,早起其实更多的目的是为了刺探军情,但说来可笑,虽然刺探外敌也是锦衣卫的职责所在,但终大明一朝,锦衣卫都在坑害官民,从未干过刺探军情的事,打仗就更不用说了。
而到了大明中后期,锦衣卫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威风,眼下已经是东缉事厂,也就是东厂的天下,锦衣卫沦为了东厂的走狗,锦衣卫那些指挥,见到东厂督主,都诚惶诚恐,给阉宦磕头认怂,锦衣卫也只能吓唬吓唬老百姓以及胆小的官员罢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种原因,锦衣卫一直想要参一脚,刷刷存在感,不过今次千户赵炎阳到崇明沙来,却未免太过明目张胆了些。
赵炎阳对李秘一句嘲讽,让李秘也有些谨慎起来,虽然眼下李秘手头上也有些官场资源,但大多是中下层官员,可以说朝中无人,不到万不得已,李秘也不想得罪锦衣卫。
只是眼下对方已经摆明了姿态,事情又牵扯到师父吴惟忠的仕途乃至安危,李秘绝没有认怂的道理!
赵炎阳见得李秘气定神闲,对他没有任何的惶恐,心里也来气,身为锦衣卫千户,多少官员见了他都要变色,这小小捕快竟然挺直腰杆不卑不亢,是谁给他的自信?
赵炎阳不免看向了李秘身后的宋知微,而后冷哼一声,便叱责道。
“你们也是好大的胆子,迁延不至,姗姗来迟,耽搁了职责,到底错在你们,竟然还敢辱骂和威胁安抚佥事,莫不成你们还想翻了天去!”
宋知微可不是李秘,他是地地道道的大明官员,对锦衣卫那是有着心理阴影的,府推官一般都是正七品,京府推官则是从六品,南京是陪都,按说宋知微该是从六品,但他眼下实则是七品的官衔。
而锦衣卫的十四所千户那是正五品的官员,而千户也不似京城里那些锦衣卫高官,他们可是掌控有实权的,对于宋知微而言,赵炎阳的威慑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赵千总,我等得令之后便即刻动身,不敢有半点耽搁,只是中途遭遇暴风雨,沉船落海,几无生还,亏得李捕头力挽,才捡回一条命来,所谓天有不测风云,又岂是我等能左右,这也是情有可原的,至于威胁同僚,那更是没有的事,还望赵千总明察……”
宋知微到底是个推官,虽然底气不足,但说话还是有条有理,让人挑不出甚么毛病来。
然而赵炎阳是有心寻衅,鸡蛋里挑骨头,又怎么可能认同宋知微的话,你表现得越是软弱,他便越是张狂。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本官冤枉你们了!”
宋知微也咬了咬牙,朝他回道:“下官只是在阐述事实,赵千总适才也没见证过程,可不能偏听偏信,我等拿着朝廷正经公文,要来调查卢武泰百户的事情,该如何便是如何,自有朝廷来分晓,若千总大人硬要阻挠,下官也只能据实上报了……”
赵炎阳没想到宋知微一个小小推官竟然也与李秘一般,对锦衣卫已经没有了忌惮之心,对他根本就没有半点附和迁就的意思,甚至根本就没有服软,心头更是火起!
“好,你们是拿着朝廷的令来办案的,中途遇着海难,这也情有可原,但尔等擅自带领身份不明之人,混入我大明海上关所,锦衣卫就不能不管,你又要如何狡辩!”
赵炎阳指着李秘身后的戚楚等人,如此质问道。
戚家军的铠甲本来就粗劣,早起戚家军更是如此,戚楚等人身上也都是简单的锁子甲或者棉甲,除了腰间的戚家刀之外,跟海上那些倭寇其实并无太大的差别了。
加上他们的穿着做派都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又一个个蓬头垢面,虎须遮面,长年累月截杀倭寇,也使得他们身上的杀气积郁,无法化解,看起来比倭寇还要凶残。
这一路开进崇明沙,不少将士和官兵,乃至于商船,见得戚家军大船,纷纷打出致敬的旗号来,那是对大船的致敬,若他们见到戚楚等人的真容,只怕也是要吓一大跳的。
而赵炎阳这种锦衣卫高官,按说对大明船只的形制是非常清楚的,可惜李秘等人登岸之后,便来到了主岛的壁垒这边,赵炎阳是看不到那艘大船的,这才以为戚楚等人是海上凶徒。
李秘知道自己的短板,与这些朝廷官员打交道,还是宋知微比较在行,所以自己一直忍气吞声。
可赵炎阳竟然将孤岛英雄戚楚等人污为暴民,李秘可就不能忍了!
“千总大人,他们并非来历不明,领头这一位是戚胤将军的胞弟,游击将军戚楚,手底下一十八名全是胤营的官兵,他们誓死效忠,固守平波沙十余载,眼下终于是要归营,千总大人可不能随口污蔑!”
赵炎阳能够当上千总,那可不是蒙混上去的,自然也是有真材实料,对戚家军更是一清二楚,毕竟锦衣卫是天子近卫,主要职责就是监察百官,当年戚继光受到皇室忌惮,锦衣卫又岂会放过有关戚家军的一切信息!
即便当时赵炎阳还只是个锦衣卫菜鸟,可这一路晋升,肯定会接触到相关的资料,戚家军的发展,也一直是锦衣卫关注的重点,过往那些人物,自然也是烂熟于心的。
听说这大胡子野人竟然是游击将军戚楚,赵炎阳也是大为惊诧,但很快他就哈哈大笑起来,朝李秘道。
“你虽然只是个捕快,但脑子也正常,年纪也不小,怎地还听信这等白日鬼话!”
“戚楚已经死了十几年,突然冒出个人来,说自己是戚楚,你便信了?他这个捕快不晓事,你宋知微可是正经读书人,吏部铨选的四府推官,难道你也听信这种荒谬不羁的弥天鬼话?真真是丢了朝廷的脸面!”
戚楚可不是给李秘添麻烦的,他若连这种事都要李秘替他出头,往后还怎么给兄长平反冤屈,此时便走上前来。
他虽然并没有龙骧虎步,也没有威风凛凛,但顾盼之间杀气弥散,如何都无法遮掩,赵炎阳也是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赵千总,我戚楚乃是从四品游击,因功加授信武将军,得晋中骑都尉,兵部可都是有记载的,大人可以大方去查验,便也清楚了。”
戚楚是戚胤的弟弟,继承了兄长的威严,手底下的士卒都是听从死命令的,他说出来的话便是军令如山,字字是掷地有声,言之凿凿,由不得你不信,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赵炎阳听得戚楚的话,再加上他那浓重的客家人口音,当下也就信了三分。
若此人真是戚楚,便是从四品的大将,他这个锦衣卫千总,说不得也要老老实实,可锦衣卫的档案分明记载戚楚死于海战,尸骨都找不到,眼下突然冒出这么个人来,他如何能信,又如何敢信?
“简直胡说八道!无论吏部还是兵部的档案卷宗,本官自然可以查阅,但即便查阅了又如何,上头记载的是戚楚将军的履历,与你又有何干,横竖总要有个证明,你如何证明你就是戚楚!”
赵炎阳如此一说,戚楚也皱起眉头来,这海岛上生活十八年,加上不断截杀倭寇,兄弟们也渐渐凋零,最终便剩下这十九个人,随身物品除了这套破旧的甲衣,确实已经没有甚么能够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了。
诚如赵炎阳所言,朝廷对戚楚的履历和个人档案,自然是存有的,但问题就在于,你如何才能证明自己就是戚楚?
戚继光将军的后人还在,虽然戚继光郁郁而终,但朝廷并没有剥夺他的权力,戚继光的儿子也继承父荫,只是再没有往军事方面发展,只是在官场上混个闲差罢了。
若让戚继光的儿子来辨认,肯定是可以认出戚楚来的,只是眼下他们身在崇明沙,又怎么可能找来戚继光的儿子们?
赵炎阳见得戚楚无言以对,也是得意起来,然而就在此时,有一人站了出来!
“赵千总,老夫能证明他就是戚楚。”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全修道人,此时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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