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义气的林阿福颇得士卒之心,见他被刘丽川乱枪打死,林阿福的士卒虽然不敢对帮主老大开枪报仇,但也都扑到了林阿福的尸身上号啕大哭,刘丽川却是连看都没有再看结拜兄弟一眼,领着自己的亲兵直接冲向上海西门。
雨越下越大,地面上的积水已然可以淹没脚背,但上海城里的战斗仍然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喊杀声与枪声连绵不断,响彻全城,上海东门那边还传来了猛烈的火炮声音,很明显清军水师已经开始炮轰上海城。听到这些杂乱的喧哗声,全身精湿的刘丽川脸上毫无表情,黑着脸提着手枪只是直奔雨夜中的上海西门。
“站住!城门重地,不得靠近!”
雨水浇熄了士兵手里的火把,看不清刘丽川的相貌模样,值守城门的林阿福部下当然拦住了直冲过来的刘丽川,结果上前阻拦的士兵却因为自己的忠于职守挨了一记沉重耳光,“瞎了你娘的狗眼!连老子都敢拦?!”
费了不少劲才认出来人是刘丽川,上前阻拦的士兵赶紧单膝跪下请罪,刘丽川却对他不再理睬,黑着脸只是直接冲进城门甬道,率军守住城门甬道的城门官慌忙上来行礼,刘丽川一挥手,喝道:“免了!去,把城门打开!”
“打开城门?!”城门官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惊叫道:“检点,天这么大,雨这么大,打开城门很危险啊?万一外面埋伏有清妖,乘机杀进来怎么办?”
“少废话!老子叫你开门就开门,再罗嗦一句老子宰了你!”刘丽川红着眼睛咆哮。
城门官益发的张口结舌,战战兢兢说道:“刘检点,小的不敢开,林总制刚才派人来传令,说没有他亲自到场,任何人不许打开城门。违令者,立斩!”
刘丽川懒得和他罗嗦,举起左轮枪对那忠于职守的城门官直接扣动扳机,然而枪并没有响,雨水已经浸透了左轮枪里的纸壳子弹,刘丽川大怒,重重将高价买来的左轮枪砸在地上,一把抢过自己亲兵手里的步枪,用刺刀对准那城门官,吼道:“马上开门!这是命令!不然老子一刀捅死你!”
见刘丽川是来真的,那侥幸拣回了一条小命的城门官贪生怕死,犹豫了一下,还真跑到了门锁旁用钥匙打开门锁,吩咐部下取下门闩打开城门,然后赶紧退到旁边,在场的林阿福部下无一不是面面相觑,全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步冲到了门前,刘丽川亲手把城门开到最大,努力张望城外的雨夜,结果清军也没让刘丽川失望,看到城门开启后城门甬道里的火把光芒,很快的就有大量的人影出现在了护城河的过河石桥上。刘丽川见了大喜,赶紧大叫道:“快过来!我是刘丽川,我是刘丽川,我投降!我已经把城门打开了!我投降!”
“投降?!”林阿福的部下中响起了喧哗声,无数人惊叫出声,城门官还脱口惊叫道:“检点,你要向清妖投降?”
刘丽川懒得理会这些人的叫嚷,结果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群人冲了过来,哭泣着大喊道:“弟兄们,刘检点为了向清妖投降,杀了林总制!他亲手杀了林阿福林总制!他要投降清妖!”
惊叫声再度四起,刘丽川却是不以为然,只是吼叫道:“叫个ji巴叫?都给老子闭嘴!听好了,老子已经和官军老爷说好了,我们投降,全部不杀,都跟着老子去享福吧!”
没人响应刘丽川的号召,相反还有人大吼道:“我们不投降!我们和清妖不共戴天!我们不投降!”
“谁叫不投降?谁叫不投降?给老子站出来!”刘丽川勃然大怒,举着刺刀冲林阿福的部下人群吼道:“谁敢再叫一声不投降,老子亲手宰了他!”
没有人害怕刘丽川的威胁,混乱中,还有好几个人同时喊了起来,“给林总制报仇!杀了这个刘丽川!杀了刘丽川!给福哥报仇!杀!”
群情激愤,还真有不少林阿福的部下端枪举刀冲向刘丽川,其中一个守卫城门甬道火枪没有受潮的林军士兵还对刘丽川开了一枪,枪响间,子弹射入刘丽川腹部,疼得刘丽川大声惨叫,“上!给我杀了这帮王八蛋!”
几个刘丽川的亲兵冲了上去迎战,更多的刘丽川却是撒腿就往城外跑,愤怒的林军士兵三下就把刘丽川的几个死党砍死,又冲了过来砍刘丽川,刘丽川一看情况不妙,赶紧也是往门外跑,林军士兵追杀出城时,又迎面碰上了已经冲到城门前的清军士兵,两军又激战在了一起。
原本打近身白刃战,清军士兵绝不可能是太平军的对手,然而没办法,偏巧值守西门的是刘丽川部将林阿福的军队,战斗力要逊色正宗的太平军一大截,而清军为了确保夺门成功,打先锋的又是相对最为能打的精锐士兵,矮子群里挑高个,怎么也多少有些战斗力,所以刀刀见血的白刃战中,清军方面竟然还打得颇为有声有色,不但没被林军士兵给杀退,还成功顶住了林军士兵的冲击,摸到了城门边缘。
刀来枪往,喊杀震天,激战中,林军士兵很快又暴露了一个重大弱点——群龙无首,直系上司林阿福已经遇害,老大刘丽川又已经带头叛变,无人指挥还仓促迎战,为林阿福报仇的那股气消了后,很快就开始心虚胆怯,悄悄后退。而指挥这场战斗的清军总兵虎嵩林为了夺取城门,则是在清军人群中不断吼叫,“冲!冲!给老子冲!拿下上海城,逍遥三天!逍遥三天!”
破城劫掠的诱惑在前,清军士兵还真拿出了勇气猛冲猛打,乘着刘军士兵混乱的机会成功杀入城门甬道,虎嵩林见了大喜,赶紧派人上前去破坏城门,不给太平军再度关闭城门的机会。而后面的清军主力收到了刘丽川献门的准确消息后,也马上大举出动,顶风冒雨向西门这边杀来。
与此同时,至今还不知道西门情况的太平军主力却还在与刘丽川的主力激战,并且靠着白刃战方面的优势,已然杀到了刘丽川的指挥部门前,刘丽川部将李咸池率军在指挥部中负隅顽抗,与太平军打得难分难解。还有周立春这边,也在太平军接应下杀到近处,全力猛攻刘军指挥部的侧门。
最后,还是在收到了林阿福亲兵哭泣着送来的消息时,大惊失色的曾立昌才赶紧下令停止对刘军的进攻,改为集中兵力先去拯救西门,然而这个时候,上海西门已然被刘丽川打开了近半个小时,群龙无首的林军士兵纷纷星散,偶有抵抗也是稀稀疏疏。再等太平军匆匆赶到西门战场时,清军方面都已经彻底控制了城门甬道,还有抢占了几个被林军士兵主动放弃的巷战工事,并且成功登上西门城墙。
更加猛烈的白刃战就此展开,为了夺回城门封堵缺口,太平军将士前仆后继,拿着各种冷兵器不断疯狂冲击清军阵地,一度杀入城门甬道内。清军方面虽然胆战心惊,却也招架不住虎嵩林的再三催促和督战队的刀斧威胁,只能是硬着头皮和太平军刀刀见血的硬拼,死死守住城门甬道不再后退,同时登上城墙的清军士兵又拼命从城上投掷石块,居高临下打击太平军将士,迫使太平军只能是分兵又去夺取城墙。
本来以太平军的白刃战能力,其实重新夺回西门大有希望,但叛徒永远比敌人可恨,关键时刻,在太平军已经主动停止进攻的情况下,以李咸池和杜文藻为首的刘丽川死党,竟然带着军队向太平军的背后发起了进攻,同时又在城里大肆纵火制造混乱,迫使太平军只能是继续分兵迎战,军心士气受到了巨大影响,也就彻底错过了夺回西门的最佳时机,给了清军继续增援的机会。曾立昌闻报大怒,可是又无可奈何,只能是指挥军队全力迎战,继续与曾经的友军消耗宝贵战力。
顺便说一句,收到了刘丽川打开西门引清军进城的消息后,守北门的刘家军重将潘起亮在大怒之余,也是马上派出了军队加入战场,猛攻李咸池等军的侧翼,结果虽然为太平军分担了不少压力,却也导致城内战场更加混乱,乱到了甚至敌我难分的地步。
首先赶到西门外增援的是清军秦如虎,见城门人头似蚁,秦如虎十分聪明的没去加入本就人满为患的城门战场,选择了指挥士兵以飞梯登城,也靠着事前登城的清军士兵接应,不断成功登城抢占了大片的城头阵地。第二波赶到清军和春部则在护城河后按兵不动,注意保护火枪等待雨停再发起进攻,也随时准备增援虎嵩林部。
真正奠定局面的是清军的第三波援军,吴超越派出的由冯三保率领的步兵突击队,这支突击队虽然仅有一个哨百人左右,却全部装备砍刀长矛等近战利器,又配合油纸包裹的左轮枪和手雷,是吴超越在天津战役后汲取巷战教训单独编制也单独训练而成,专门就是用来打巷战和近身突击战。在吴超越未来老丈人冯三保的率领下,这支突击队同样是以飞梯登上两丈多高的西门城墙,然后毫不犹豫的杀向正从上城坡道上不断涌来的太平军士兵,刀砍矛捅与太平军近身激战。
近身战对清军不利的局面因此而改变,看到冯三保状如猛虎的在太平军人群中横冲直撞,又看到吴军突击队连砍带捅的把太平军杀得惊叫不断,畏惧近身战的清军士兵也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下意识的跟到了吴军突击队的背后大打顺风战,压制住了太平军的疯狂冲击,也成功稳住了城墙战场,确保了清军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有利优势。
成功稳住了城墙阵地,吴军突击队又迅速冲到城门的内侧上方,在城门楼的房檐下撕开油纸包,拿出了手雷拉开引线,奋力把手雷扔进了城下密集的太平军人群中。而再当从天而降的苦味酸手雷在太平军将士人群中接连炸开时,太平军将士死伤无比惨重自然不说,混乱中攻击势头也顿时大减,清军士兵发起反扑,成功夺回了整个城门甬道,控制了清军主力的进城道路。
激战还在持续,雨势终于开始转小的时候,腹部中弹的刘丽川也被亲兵搀扶到了清军江南提督和春的面前,向刘丽川大概了解了城内情况,和春笑得十分亲切,说道:“辛苦刘壮士了,壮士放心,本官和许抚台对你的承诺,一定会兑现。对了,你的伤势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多谢和大人关心。”刘丽川赶紧道谢,说道:“不碍事,子弹恰好打在了小的肋骨上,刚才已经挖出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和春连连点头,又说道:“快来人,把刘壮士送去交给吴超越吴臬台,请吴臬台好生安顿刘壮士。”
刘丽川大喜,赶紧随着和春的人一路赶去吴超越的营地,结果只是到了路上,刘丽川一行就迎面碰上了正在率军过来增援的吴超越。叔侄见面的情景也十分感人,即便身上带伤,刘丽川也挣扎着向吴超越双膝跪下,口中连说自己有罪,而吴超越则是亲自双手搀起了刘丽川,说道:“阿源叔,你千万别这样,这次上海大战,虽然是因你而起,但是你迷途知返,浪子回头,又帮助我军攻破上海,创造歼灭长毛的战机,功过相抵,总的来说你对朝廷还是有功劳的。”
诚恳说罢,吴超越又赶紧询问起刘丽川的伤势情况,得知刘丽川的伤势并无大碍,还有惠征父子正处于刘丽川心腹部下的严密保护中,吴超越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又说道:“源叔,雨还没停,你有伤不能留在这里。这样吧,我派人送你去见许抚台,你先在许抚台的营地里休息养伤,等上海的战事定下来,我们叔侄俩再聚在一起好好喝一杯。”
刘丽川更是大喜,忙向吴超越这个同乡侄子道谢,而吴超越也确实算是孝顺侄子的楷模,马上就派了亲兵把刘丽川送到城西的清军主力大营,让刘丽川与许乃钊这个一省之尊见了面。
许乃钊对刘丽川的态度更亲切也更温和,不但亲手搀起刘丽川嘘寒问暖,询问刘丽川的伤势情况,还无比细心的了解了刘丽川出城后发生的事,得知刘丽川已经与和春、吴超越都见过面后,许乃钊还骂道:“这个和军门,还有这个吴臬台,见刘壮士伤得这么重了,怎么还让他雨水里跑来跑去?来人,快来人,快送刘壮士下去休息,叫军医给刘壮士医治。刘壮士带来的同伴,也全部给本官安顿好,多给酒肉。”
帐中的许乃钊亲兵应诺,过来把刘丽川请到后帐医治,也把刘丽川的亲兵带了下去赏赐酒肉。而过了一段时间后,亲兵队长就重新回到了许乃钊的面前,还把许乃钊亲笔给刘丽川那道保证书呈到了许乃钊的面前,许乃钊接过保证书先看了看是自己亲笔无误,然后才向亲兵队长问道:“解决了?”
“解决了。”亲兵队长点头答道:“刘丽川带来那几个人,也都喝下砒霜毒酒了,期间没遇到反抗,也没惊动外人。”
许乃钊满意的点点头,一边把那道保证书放到蜡烛上引燃,一边骂道:“天杀的两个滑头,不想把手弄脏,就硬把刘丽川往本官这里推,让老夫背杀降的骂名。”
“抚台大人,那里为什么不把刘丽川又推还给和大人或者吴大人?让他们动这个手?”亲兵队长好奇问道。
“不能夜长梦多啊。”许乃钊叹了口气,摇晃着手里正在燃烧的保证书,苦笑说道:“未经皇上允许,白纸黑字保人不死,本来就是僭越大罪,更何况这个刘丽川还是朝廷要犯,上海贼变的罪魁祸首,皇上和朝廷要是知道本官亲笔做书保他不死,麻烦只会更大。所以没办法,只能是赶紧处理掉安全。”
说罢,许乃钊把即将化为灰烬的保证书扔到地上,亲眼看着它彻底烧毁,然后才淡淡说道:“刘丽川献城投降,出城后伤重而死,把这个消息放出去。”
…………
时间稍微回转,回到许乃钊亲兵把匕首刺进刘丽川心窝那一刻,看到突然插进自己胸膛的匕首,又看到许乃钊亲兵脸上的狞笑,刘丽川难以置信之余,心中突然想起了五年前,五年前他与陈阿林、林阿福结拜时的情景,耳边还响起了自己与陈阿林、林阿福齐声朗诵的誓言…………
“皇天后土,刘关张三位神灵在上,刘丽川,陈阿林,林阿福从今天起结为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违此誓,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回忆起了曾经许下的诺言,刘丽川还忍不住向紧握匕首的许乃钊亲兵问道:“几点了?”
“几点了?”亲兵一楞,但还是答道:“快十二点了。”
刘丽川一笑,眼前逐渐发黑,口中也轻轻说道:“阿林,阿福,我对不起你们,但,我起码做到了一点。如果真有来世,我当牛做马,向你们谢……,罪……。”
微弱说罢,刘丽川的脑袋一歪,在零点之前永远断气,兑现了他与陈阿林和林阿福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未完待续。)